飞天

风沙呼啸，夜色沉沉。
山壁上一座新窟还透着光亮。如豆灯光照亮了石壁上几近完成的经变画。佛陀居中讲法，罗汉环伺听经，宝相庄严、威光盛大。唯独上方悬着的几身轮廓还显得单薄而零落。
那是尚未绘成的飞天。
青年画工凝笔半空，久不能落。他师父笔下飞仙极负盛名，只是太重魏晋风骨，竟与鲜卑将军当面争执，终于落得身首分离。于是佛窟的活计落到了青年画工的身上。若取例成法，只有死路一条。于是他按“以衣供佛”之典褪去飞天上身衣衫，又撤去他们脚下的云台，再取形西来乐舞，使其或倒吊、或斜飞、或腾跃，无所踏足，凭空而动，变魏晋之潇洒为胡人之矫健，最终所得果与原先大异其趣。
可这些真的是他心里的飞天？ 青年画工只觉得他们更像是在壁上散着的几个独舞的人。“布局生硬，气韵零落！”旧批语言犹在耳，可师父已死，再不能出声指点。怎么办？他苦无头绪，只好暂放画笔，扶壁立起。不意间，一轴手卷从怀中滑落。那是师父辗转摹得的半副《洛神赋图》。流动飘飞的烟波云水，潇洒的神仙人物缓缓展开，带着师父一世执念，如今都已被蔓延的颈血染成赤红。
何苦！他走上前去捡拾，可长卷被风吹得一闪，竟让他扑个空。他怔了怔，不知怎么，眼前闪过画上的袍带。他猛地三两步追上前去，撕去卷尾木轴，将它往窟口迎风一展。
画卷在劲风中肆意狂舞起来。
是了，是了！风动便是气局，飘飞便有气韵！褪衣衫，撤云台，仿乐舞皆无问题。只需加上衣带飘飞，便能带活汉魏风流！一时间，他只觉得画卷上的烟波和师父的热血都化作甘流，丰润了他的神思。
于是，那凝滞的身体随着轻柔的天衣渐渐舒展，终于在顿悟的一震间欣然跃起，曼妙的袍带在她的肢体间缭绕，云水般婉转流泻。律动犹如被她托起的莲花般绽开了。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，壁上丹青滋长蔓延，所有的飞天都活了起来，顾盼的眼波随云流转，娉婷的身姿乘风飞降，在袅袅的香烟和高升的禅唱中欢笑、萦绕、尘封百年，并终将在一个风雨飘摇的辰光里重新撼动中国人的心灵。

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，壁上丹青滋长蔓延，所有的飞天都活了起来，顾盼的眼波随云流转，娉婷的身姿乘风飞降，在袅袅的香烟和高升的禅唱中欢笑、萦绕、尘封百年，并终将在一个风雨飘摇的辰光里重新撼动中国人的心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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